矽谷沙龍的死亡筆記

上禮拜五,我在MBA校友網上找到了個有意思的活動。有位猶太裔校友,創了個組織,每隔一些時日就在舊金山辦一場沙龍 + 晚餐。他說,辦這活動,讓他想起小時候和家人在安息日的晚餐。

這晚餐通常有個主題。與會人士雖大部分不認識彼此,但會共同討論這主題,或聽一兩個講者分享其經驗。這頓晚餐可能兩三小時,與近二十人一起度過。

這個晚上,我拉了老公一起去試試。而當天的主題是死亡。


 

主人先念了段餐前禱告,點了兩支蠟燭,晚餐正式開始。今日的討論分成三段: 人生如何無憾;如何為自己的終點作準備,並讓周遭的人安心;及如何面對周遭親朋好友的逝去。這些話題聽起來沉重,但大家週五剛下班、在紅酒佳餚及一群陌生人前,這些話題似乎沒想像中的沉重。

在下當日的一些感觸,在此和各位分享:

  1. 死亡這件事很有意思。大家總有一天都會碰到,但大部分的人選擇不討論。於是乎,我們對這終點的了解,可能比了解某某明星的情史還少。

這是當晚大家的第一個感想。我們明明一輩子會碰上很多死亡,但大家卻也一致承認自己實在不是很懂 – 要怎麼處理後事、怎麼安慰人、用甚麼心態去面對、要怎麼move on繼續自己的人生等。生病有醫生、不會英文有老師、不會運動有教練,但假設你的兄弟明天突然走了,是要找誰問、要找誰學處理方式呢?

 

  1. 大家害怕死亡嗎?在場一個五六十歲的媽媽,大聲地說自己不畏懼。

“我不怕死。但我怕老"她說。"若有天不能再遊山玩水,是會讓我生不如死的"

他旁邊的年輕女孩問:但我們有一天都會老啊!

她:是沒錯,但我拄著拐杖也要逼自己不服老。能快樂地享受人生是我的目標,說再見反而不是最讓人煩惱的。

看著媽媽豪邁地說著自己的願望,我突然很想介紹她看弘道基金會當年拍的不老騎士。

 

  1. 老美不斷強調為自己終點做準備的重要。美國的醫療及人事費用極高,要如何不破產又有尊嚴地活著是個課題。相較台灣重點放在長照,老美對燒錢更感到痛。當我跟大家分享台灣有健保,附加交通方便、文化上敬老尊賢時,老美們的眼睛可各個睜地大大的。

而相較於亞洲人老後比較希望能跟家人,老美似乎比較想跟同伴遊山玩水、或做一些當年因為柴米油鹽醬醋茶沒做成的事、過玩樂的退休生活等。他們晚年似乎對跟小孩混在一起沒甚麼太大興趣。

 

  1. 遺囑重要嗎?要甚麼時候寫呢?我對面的女孩,以往勇壯如牛的爸爸有天突然腦癌昏迷。全家人在焦頭爛額、傷心、開始籌備化療及醫藥費之際,卻發現對爸爸的財務狀況一無所知,最後得拜訪鎮上一家家的銀行來拼湊出個大概。(還好他爸住在美中的小鎮上,如果住舊金山是要怎麼辦呢?)

她:我那時正巧創業、手頭也很緊,卻搞不清楚爸爸的保險及財務狀況。你有曾邊哭邊拉自己回現實想錢的事情嗎?  那種感覺真的太差了。我事過境遷後,立刻立了份遺囑給周遭摯親一人一份,希望日後周遭的人不需要經歷我當年的痛楚。

聽完她的真情告白,我心頭很震撼,卻同時莫名地想到王永慶。平凡百姓沒立遺囑家裡就已經雞飛狗跳;大富商沒立好遺囑整個國家 – 新聞媒體、巷口婆婆媽媽們 – 當年可全跟著一起瘋狂。

 

  1. 如果明天世界末日,會有甚麼遺憾羈絆你嗎?聊到這個話題時,我對面一位四十幾歲的先生,分享了自己解決之道。

他: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顧我人生的優先順序,一切都是Prioritization。如果我把時間只放在一件事情上­、或不當地分配時間 – 例如把時間花在跟不重要的人鬧彆扭等 – 當哪天突然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時,我可能會開始後悔人生所放棄的所有其他事情。反之,若我不斷地思索各個階段上,哪些人事物對我重要的,有紀律地把時間分配在重要的事情上;我想,自己日後會比較沒有遺憾之事。

人生是一連串的選擇。沒有選擇是萬全的,我們只能盡可能地衡量自己的選擇,選了就不回頭了。

我跟先生忍不住點頭如搗蒜。真聰明啊!

但他突然臉上一抹哀傷:話說回來,我爸現在其實正在病床上。我很想去陪他,因為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。但他不喜歡麻煩別人、也喜歡保有自己的尊嚴,所以他不想我回去。如果明天世界末日了,可能這無解的難題會變成我的遺憾吧!

 

  1. 以上的話題也開啟了另一個灣區許多人心頭的煩惱:

在科技發達、越來越多人離鄉背井討生活的社會中,選擇夢想或更好的生活的代價,是跟許多人來不及說再見、或說再見之前的日子被縮短。這是很多人心裡頭無解的難題,尤其在許多外來客的灣區。

當至親摯友生病時,究竟該放下一切、所以不遺憾終身? 但倘若放下一切犧牲小我,當他人逝去後剩下自己一人及當初放棄的夢想,會不會又是另一種遺憾?

這個困惑,在家庭觀念比較重的亞裔及拉丁美洲裔身上比較明顯,而在歐美白人身上則比較淡化。後者對於再見這檔子事,似乎頗是雲淡風輕。

 

  1. 最後,究竟該如何面對周圍人的逝去?這讓我回想起自己人生中經歷的第一個死亡。

十多年前,有個從國中認識到大學的好朋友,在大學畢業後的幾個月,因被憂鬱症纏身,結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我們幾個好朋友,第一時間衝去殯儀館,拉開冰櫃見他的最後一面。我在那之前沒看過真的死人,沒去過殯儀館,甚麼都不懂、連自己的情緒都很陌生。

我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;很想哭,但印象中好像有某個習俗說不能在死人前頭流淚,所以只好站在那憋氣。當晚睡覺前,我在腦子裡默想著,晚點作夢會不會有機會在另一端跟他講講話。

結果我一覺睡到天亮。早上一起床,突然想起我們前個禮拜才一起吃雞排。

上禮拜還一起吃雞排的人,這禮拜就瞬間從地球蒸發了。連在夢裡都不願光顧了。

他的結束,讓年輕氣盛的我體會到生命的脆弱,原來生命其實很輕啊!可以來不及說再見就被強迫說再見了。時間一去不複返,而千金也無法倒轉時間。


 

雖然這個晚餐,我們大家談笑風生地聊死亡,希望能藉由正視、暢談這個話題,能建立更多正面的價值觀與知識。但我們心裡也都知道,再怎麼想預測這件事,真正的終點還是無法預知。

該怎麼面對呢?時間到了,不想面對也只能乖乖面對。時間沒到,準備好要面對了,到最後面對的可能也不是當初準備好要面對的。

但就像人生其他大大小小的事,有點準備,心裡也許至少踏實一些。

 

 

本文2/9/18刊登於換日線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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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你我都是#metoo

今日下班在地鐵上,窗外陰雨綿綿,我吃驚地盯著美國體操隊前隊醫納瑟性侵案的新聞。他被超過150個體操選手出面指控性侵 – 今日遲來的正義,被判刑175年。

雖然在下認為,與其判個175年這種超過人類能活過的歲數,還不如判個死刑來饒過納稅人的辛苦錢 – 但真正讓我驚訝的,是區區他一個人,就能夠傷害超過150人。150人是直接受害,還不包括這些當年還是孩子們的父母,或這些為國爭光的選手的粉絲們。

這也讓我不禁想到從去年底鬧到今年初沸沸揚揚的哈維溫斯坦,這位好萊屋大咖的電影監製、製片廠董事,也同樣被超過80人控告性騷擾。雖然這近百的數字已經讓人作舌,它仍舊不斷竄升。而大家也都知道這種事通常是冰山一角 – 好萊屋一定還有一些女星仍糾結著是否出面。而同樣的,他一個人就辣手摧花了個百朵。

這種事也不是只有女生會受害。2010年的電影”Spotlight/聚焦”就探討了波士頓天主教會的牧師們猥褻兒童,最終有超過五百人出面指控受害。

這些新聞讓我震驚的,不是這些罪人之惡,而是旁人的包庇及連帶的雪球效應。如果有研究犯罪心理學的人就知道,會一而再,再而三作這些傷天害理事之人,精神及心裡上往往與你我不同。他們可能有普羅大眾無法理解的癖好,而這些癖好剛好與加害他人相關。他們同理心往往較一般人少、或趨近於零,所以會自然地忽略受害者的痛苦。他們往往會濫用自己的權力或能力加害別人,也許是以狼批羊皮之姿害人 (如納瑟或天主教會);或如哈維溫斯坦,仗著權力,直接明著恣意操弄他人等。

這些人的惡,固然令人咬牙切齒,但惡人終究得活在一個社會、生活在你我的身邊。他周遭可能有人知道事情真相,可能有人猜得到一個大概。而他的受害者,周遭可能有人知道事情真相,也可能有人默默地感應到哪裡有點犀俏。你我可能都不是惡人,也僥倖非受害者;但我們有很大的機會站在這兩者間的灰色地帶。

當你我站在灰色地帶的時候,我們的行動將助長社會的風氣。當我們不留神或不在乎,大野狼就會拼命找小紅帽,值到有天我們自己、或是親朋好友也變成了那小紅帽。當我們願意雞婆一點,不怕麻煩地挺身而出,社會上的大野狼就會慢慢地露出狼腳。

而當我們願意顯示出我們在乎,願意與受害者站同一陣線: 也許是舉發這些加害者、也許為那些勇敢跳出來說#metoo的人鼓勵、也許是在旁人談笑風生不以為意時,勇敢昌導自己的理念等 –

也許受害者心中的傷痛,會少那麼一點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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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文章僅獻給我人生中,曾和我坦承自己童年被性騷擾的兩個好朋友們。這一男一女,是我多年的好友。他們與你我一樣的活潑、美麗、善良,而我一輩子沒想到他們在童年會有這樣不幸的遭遇。我永遠記得她眼神的憤怒、他文字的痛楚、及我聽到時心裡的傷痛。身為#metoo的朋友及凡事求正解的人,我也曾徬徨不知該如何表現我對他們的支持。

但在沉澱了一段時間,並消化了這些新聞後。我發現,對受害者最大的支持,一來是陪伴他熬過痛楚;但最重要的,是跟他們一起堅強、一起挺身對抗他們的加害者。惟有雞婆地注意周遭、在發現不對勁時,勇敢地指責錯誤、跳出那無所謂的灰色地帶、讓灰色慢慢地退回黑白,這些狼們才能無所遁形。惟有當#metoo不只是當事人,而是他及周遭所有的親朋好友鄰居們時,這些狼們才能感到壓力。

而如果你是#metoo – 你也不一定要跟別人說。

但你千萬別害怕,因為你並不孤單。

 

本文1/26/18刊登於換日線

 

勇氣

2018的第二天,我從台灣回美國的飛機上,邊睡覺、邊工作、邊聽著旁人一路咳嗽、邊盯著機艙的燈光忽明忽暗、邊有那麼點捨不得離開台灣、邊思索著2018年,究竟即將在我人生中代表的意義是甚麼。

我打開螢幕,發現這部三十分鐘多的短片。不同於好萊屋看了開頭就能猜到結尾的故事,或替身/動畫/人造景等;這是個記錄片,是一群瘋極地衝浪的人,追求極致的旅程。

整趟旅程,我無法放下這部片。重播數次,認真看或當桌面,不時地讚嘆眼前美到不真實的景象。

我更讚嘆及感謝這群瘋人的冒險精神。如果世界上沒有這些夢想家,我沒辦法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被做夢都想不到的景象而感動,為能為夢想全力以赴的精神所激勵。

這部目前在美國的netflix也看的到 (不知道台灣的netflix有沒有)。如果大家想找尋失落的勇氣,不妨花花三十分鐘的人生,嘗試跳脫一下人生喘不過氣的柴米油鹽醬醋茶,看這群瘋人如何不顧一切地推自己的極限。

2018年的一開始,我在一部短短的小片子中,發現夢想及勇氣的傻與美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