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過三十,念了個商學院,職位換了幾等後,我突然發現自己在職場,需要放重心的能力也開始有了變化。
二十幾歲,小毛頭剛出社會時,工作一切以能不能好好執行為重點。老闆叫我做甚麼,我盡全力完成。這種概念,就有點像是念書時在考試一樣。課本翻開,學PPT怎麼做、報告怎麼講、行銷的基本規則、產品產業的基本常識等,把這些理論學以至用一番,考試一百分,職場也先保住了位子。基本功練完後,接著貫穿進階功,學如何跟同學(同事或其他夥伴)合作,及如何討老師們(闆)歡心等。
華人普遍基本功都很強勁。只要課本有寫的,我們都會夙夜匪懈地熬出成績。大學有跑社團或打工的,只要社會歷練多磨磨,如何跟平行夥伴們合作也終究能摸出個頭緒。然而討老闆歡心這塊,我在美國也碰了好幾次釘子才慢慢學會頭緒。反覆摸了幾次這些釘子後,我把這一切歸咎於兩國老闆心頭喜好不同,所以討老闆歡心的方式也必須做出調整。
華人世界大家長幼有序。學生乖乖坐著聽老師講話,從小學聽到大學。老師高談闊論之餘,很少有人會停下來,問學生們的想法是甚麼。我大學也念商,每堂課老師在台上講得口沫橫飛,學生們坐在底下睡得東倒西歪。有些老師會要同學發言,但真正要同學表達想法、而非只是問個技術性的正解 (例,波特五力是哪五力等)的老師還是算少數。上班後,老闆們的報告是天。大家先聽完老闆的報告後,再如法炮製地把老闆講的話微調成自己的話。老闆聽到屬下又能覆誦其指令,又沒甚麼異議,龍心大悅,大家天下太平。
美國人從小到大都必須靠勇於表達出眾的想法來討老師的歡心。老師對學生複誦其知識沒有興趣,對於學生有沒有批判式思考 (critical thinking) – 能不能舉一反三,對新知有沒有自己的想法,知不知道為甚麼等比較有興趣。我和這頭很多美國人聊到孩子,最感奇妙的,莫過於大部份的人都想要自己孩子勇於表現,有自己的想法。有個老美爸爸娶了個台灣媽媽,講到自己快要出世的孩子,跟我說他最害怕的,竟然是怕小孩以後太乖。而他最大的期望,就是要孩子有主見。
我以前的猶太老闆,有天上班樂不可支地跟我聊到她的三歲寶貝女兒:
我女兒S 昨天去學校又被老師念了! 老師在那講話,她也在底下雞哩瓜拉地講自己的意見。老師要她不要講話,她還是繼續講,還說老師講錯了! 哈哈! 老師都快要被她打敗了。
我: 那你這樣打算怎麼辦呢?
她: 沒怎麼辦 – 這樣很棒啊! 我女兒小時候就這麼敢講,我覺得很欣慰。
這些震撼教育,讓我在職場也必須不斷地調整自己的表現方式。我發現老闆們不僅尊重我的想法,還期望我always要有想法。對任何事情,我不能只是順著意講,我得有主見,還要懂得在每日超過半天的不同會議中,把思想宣揚給大家。我的思想如果大家買單,我得到的尊重比真正執行案子的能力更多;我如果坐著不發一語,久了大家也不把我當一回事,老闆也覺得我只能做個執行指令的角色。
表達有內容的想法是第一步,講得漂亮能讓大家買單是第二步,第三步就是如何回答問題,最後就是要靠關係了。
這是一個印度老闆有天給我的建言。他認為,中階主管有幾項重要的溝通能力。其一,就是要能任何事情都有想法。競爭對手的財報出來了,掃過內容馬上能記得幾個重點、有幾個自己的想法;要吃午飯時走進電梯,碰到公司的高層主管,馬上就能跟他有所對談。
其二,就是話要講得有藝術。有想法但還是要有style。有魅力者終究少數;沒有魅力的,講話就要帶點實際的案例或數字來增加可信度。
其三,有想法後,要正反面的想法、其他人會有的問題、老闆會有的問題都思索一遍。美國人對反面思考的能力很注重 – 面試時,老闆不只問員工成功的案子,還要追加 “雖然案子成功了,如果重新來過,請問你哪裡會想再繼續加強”等問題。開會時,老闆不僅期望員工可以看出別人報告的漏洞,還要其在被問問題時,能不能站穩陣腳地回應。如果問題對應得不好,很容易聽起來沒有信用,讓大家覺得自己只是隨便講講的。
其四,就是如何靠關係或事先知會,讓自己在公司有靠山、會議中有樁腳,溝通比較順暢。這個小撇步在華人世界比較普遍。
他:我開會時隨時都在想事情。不管誰發言,我都在心中思辨,再找機會表現,或不表現哈哈(有時候不表態是必要的)。我也藉著會議中大家的表現,來評論大家的程度。畢竟我一天開七八個小時的會,這是我能對大家能了解最多的地方了。
在矽谷的都知道,印度人在組織中升等得之洶湧,很多公司的執行長或團隊都一個個變成印度人。大家通常來說都只是覺得他們很會講,但聽到他有系統地在分享溝通技巧時,還是讓我受益良多。
我也常忍不住想,如果我們的教育,能願意多激發學生發表想法的潛能,或甚至有想法,也許矽谷這頭的主管們就有機會都變成華人了。我們畢竟肯學基本功,也懂得關係;差的,就是那麼點能在群體發光的能力。這雖然跟我們的歷史跟教育都很有關係,但如果我們真的想在國際上揚眉吐氣,大家還是要能正視這些弱點,把當年上學沒學到的能力,透過別的管道進補一番。
本文09/05/16刊登於換日線